春到人間草木知。江南最早的春天，已從大佛寺上岸，隨著春訊的到達，這裡新綠漸泛，苔花初萌，紫花地丁搶先亮相這一方坡地。紫堇在林間悄然綻放，一簇簇，一片片，與折射而入的光影共同演奏出浪漫的音符。

幾天以後，草越長越密，越長越高，山坡宛如一塊不規則的綠茸茸的地毯鋪陳開去，背陰處間雜著成片的鬆軟厚實的苔蘚。仔細看，草地上零星會有薺菜、馬蘭菜、車前草的蹤跡。隨著時節推進，臨水處成片的水芹也擺脫雜草包圍初露真身。

3月底，草地愈加愷意，已有一尺多高，不同身分不同姿容的成員蓬勃葳蕤。一種開著細碎小白花的植物憑藉著高挑的身姿成為了草地的主角，它長得熙熙攘攘，讓你幾乎無法在落足時不踏壞花朵。隱身百草之中的艾草正當時，偶爾有人會採摘了去製作春食；阿拉伯婆婆納將雅緻的藍色小花融入春天的萬紫千紅，頂著小紫花的救荒野豌豆們簇擁著走進人們的視野；鴨跖草將它深藍色的花朵隱於眾草之中，另一種植物則以耀眼的金黃色小花朵博取此時此刻的存在感；竹林邊緣籬笆而生的那一片植物貌似普通卻試圖以規模和氣勢告知它們的不可小覷。

4月上旬，陰涼處野芝麻漸成主角，亭亭蔓延，白色的花朵層層向上，不容忽視。澤珍珠菜也在此時顯露風華，一簇由數朵白色小花組成的花枝淡雅別緻，儼然春天的感嘆號。

草樹知春不久歸，百般紅紫鬥芳菲。梅花的芬芳仍在繼續蔓延，迎春花尚未告別時節，隨著氣溫升高，有更多的生命搶奪報春的話語權。大佛寺開啟了一場鮮花的盛宴，早櫻綻放，緋紅繞枝，小小繡眼花間戲；辛夷花開，玉雪丹華，早有山雀鳴枝頭；海棠娉婷，猩雲藏翠，白蝶黃蜂亦徘徊。萬綠之中，那一樹潔白如雪是李花數點漸嬌春，那隱隱綽綽的亮紫色是紫藤獻給春天的歌詠。

春意漸濃，日暖風和，到櫻花谷賞一賞櫻花，是當地人春天裡必有的記憶。這裡種植早櫻、日本晚櫻等品種，或白或粉，如枝頭堆雪，似彩霞低繞，開時熱烈燦爛，風過處滿樹紛紛飄落。

綠草蔓如絲，雜樹紅英發。你方唱罷我登場。在這方狹長的坡地，各種植物都以自己獨有的方式佔據春天的一席之地，期間，一些零星微乎其微的生命會退出爭美的舞台，儘管如此，它們在這裡綻放了生命光華，也將詩意墜落其中。

芳樹無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鳥空啼。沿著般若谷往櫻花谷進入山間，林蔭蔽日，3月下旬，刺果毛茛以金黃色的花朵明媚了人跡稀少的山徑。池塘邊的那棵油桐樹沐浴陽光的投射，3月中旬枝梢吐露出嫩芽，脆嫩的葉芽日復一日變化著，4月上旬，這棵油桐便以滿樹披綠、芳菲綻放的形象凸顯於山林之中。山坡上有一片松林，林間是蕨類植物生存的領地，當春風拂過山間，蕨類植物默默地積攢力量，一枝綠莖頂著一個小拳頭破土而出，孤單卻不寂寞，因為林中陸陸續續會出現很多它的夥伴，一個個小拳頭經風沐雨，漸漸長大、舒展，變身為一片片葉脈規整的三角形碧色葉片。清晨，這裡的寧靜總是被鳥雀的合唱打破。走在山路上，聽見樹葉在他們的撲騰下沙沙作響，空氣裡迴盪著他們快樂的叫聲。他們似乎有著無盡的歡樂和活力，就那樣跑著跳著叫嚷著，在林中追逐嬉戲，一會兒駐足枝椏，一會兒又倏地掠過，速度快得看不見他們的真容。

般若谷週邊茂林修竹，潛流蜿蜒，成就了一片怡人同時又充滿野性趣味的粗獷風景。溪床小歸小，但汨汨之聲不絕，幾乎全程都有竹林、槭樹和其他樹木的庇護，幽岩僻地自成風格。春天的歡快翻山越嶺，落足每一棵樹、每一池水、每一片草地、每一條小徑，那些銷聲匿跡許久的精靈們，運用各樣的鳴叫宣告自己的領地，輕而易舉就令這裡充滿躁動。他們的每一種表情，每一個眼神，每一次動靜，都是自己守望的光陰。

清晨，大山雀是最早出場的鳥類。他的穿著比較有特色，鳴聲悅耳，行動敏捷，常在樹枝間穿梭跳躍，或從一棵樹飛到另一棵樹上，也會在樹幹上攀緣流連。他不知是忙於覓食還是生性使然，很少靜止下來，極少在同一個地方做較長停留。

隨後上場的是長尾山雀。他們似乎比較膽小，隱身的時候比較多。從那些密密匝匝竹叢傳來宛如蟲唱的優美啼囀，偶爾可瞥見細枝微顫或雀影掠過。過一會兒，他們小巧的身軀或會在樹枝停留，或在葉間覓食，或在灌木裡藏匿。

這裡數量最多的是鵯鳥。白頭鵯、領雀嘴鵯、綠翅短腳鵯和栗翅短腳鵯是這裡的常住民，他們成群結隊佔領了竹林和樹叢，你能時時處處都看得到他們在枝椏上跳躍、在空中飛掠，聽見他們在灌木裡撲棱、在竹枝上鳴囀，整個空間都是他們在不停地詠唱鳴叫。即便是日暮時分，在高高的杉樹或楓樹頂上，綠翅短腳鵯也仰頭向天，帶著一種完整的恣意，歌唱著簡單的旋律。

般若谷小溪邊的隱密竹林是那對紫嘯鶇選中的地盤。在附近區域，我只在溪邊、只在這個竹林裡見過他們，他們有著固定的時間和線路，從草地經過溪床返回竹林，偶爾會在溪邊的灌木裡聽到他們的動靜，有時也會在草地上逗留覓食。紫嘯鶇的歌聲枯燥高亢，警覺性很高，很難接近。

玲瓏的黃眉柳鶯的羽色接近樹葉的顏色，他從不攀髙枝，只在低處活動，或在矮樹、枝葉間來回跳躍，或是在藏身處內外躲閃，對所有侵入者都嚴加防備。你必須目光犀利，才能見到這個小東西。

在草地上，我曾經被一隻北尾紅鴝吸引了注意力。他正在十幾公尺開外的草叢裡自娛自樂，邁著悠閒的步子走走停停，有時抬頭仰望天空，有時側目凝神，有時又啄葉覓食。大噪也會把這面坡地當作活動場所。他常常獨來獨往，或停駐於櫻花樹的枝椏，或蹦跳於起伏的草地，一旦有人靠近，便伴著清亮的鳴叫遠遁而去。

體型不大的紅脅藍尾鴝總是讓我期冀和喜歡。雄、雌紅脅藍尾鴝除了尾側其他部位毛色不同，他們儼然色彩的設計師，讓自己擁有了賞心悅目的羽毛配色，細膩而精緻。他們習慣於獨立活動，或在矮枝上停留或在籬笆上駐足，有時會在無人的路上默立，若有乾擾便急速躲入灌木矮樹。

每每經過櫻花谷和走進櫻花谷盡頭，畫眉清澈、圓潤、豐富的歌聲總是讓我久久不捨離去。畫眉不常見，也不容易找到，第一次邂逅畫眉純屬偶然，在般若谷的小湖邊，我無意中看到那叢綠枝上伏著一隻從未見過的鳥，按捺住激動的心情，連忙抓拍了他由靜至動的過程，後來得知這就是鳥中歌者畫眉。第二次見到他是在櫻花谷盡頭，動聽的旋律縈繞耳邊卻不見其踪，細細傾聽尋覓，終於在山邊一棵大樹上找到打開了音樂盒、不斷傾倒出優美抒情的旋律的他。

繁殖與成長，是大佛寺春天的主題。春到深處是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