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明山到梅花山

上海沒有山，實為此城一大憾事。唯一的一座名為「佘山」者，其海拔僅60米，也就是20層樓的高度。如果這是山，那我整夜就睡山頂了。

身為上海唯一的寶貝，佘山集千萬寵愛於一身：國家級風景區、國家AAAA級景點、纜車、天主教堂、鳥園.........能想到的，她都有。在貴州，在廣西，看過多少風景秀麗、高聳挺拔的山峰，因出生偏僻，週邊群峰環繞，而不被珍惜，或被採石壘豬圈，或被粉碎煉石灰。和佘山比，讓人感慨，同山不同命啊。出身決定一切。

人也是，首先是“命”，然後是“運”，其次才是天賦或才幹。

不發感慨了，要看山，只能目光向遠，旁邊不遠的浙江、安徽，就有不少好去處。莫干山去年國慶日去過，安靜清幽；浙西天目山去過兩次，大峽谷和天灘怪石嶙峋，且方圓面積極大。再往西看，大明山、黃山在前面招手。就是他們了。

5月3日的滬杭高速比平常還繁忙，多是「滬」字頭的車牌，看來都是出來散心的人。轉杭州繞城，由北而西，留下出口走杭昱公路，修路、塞車，在昌化上徽杭高速，到白果時已下午一點。

白果是一小鎮，沿街排著一些兩層民居，底層大都改為商店。飯店的土雞湯不錯，鮮美。問老闆為何稱為白果，答曰不清楚，也許以前村頭有老銀杏樹。此地已是大明山腳，但驅車至景區仍需走十幾公里。一路小溪潺潺，路邊村落間或徽派民居的白牆灰瓦。

進得山門，需乘景區統一安排的小巴。小巴司機異常生猛，把車開得如過山車，讓你深切領略山路的危險。安頓後，直接做纜車遊覽大明湖。大明湖在夕陽下顯得格外靜謐，週邊青山蔥蔥。旁邊有一小木屋，掛著紅燈籠，襯著青山綠水格外鮮亮。從木屋後方的小路走上去，可到一觀景台，一覽層層疊疊的遠山。

晚餐後，在門口隨處坐坐，天上的星星很大，很亮，讓人想起沒有污染的童年。旁邊水庫的青蛙發出奇怪的叫聲，大概就是當地人稱的石雞吧。

隔天從龍門峽口往上爬，一路山路崎嶇，有的地方很陡峭，很是費了不少力氣。中間有一巨石，平坦如床，上書“朱眠石”，大概朱元璋在此睡過。還有一「分明」石。經過皇后樹（此數綠葉婆娑，形姿裊裊，遠比馬皇后要優美），走過懸索橋，就到了山頂。遠處明妃七峰歷歷在目，個個形姿不同，霜冷、落雁、玉箏、湘愁、劍媚等名，峰如其名，「雨霧相擁則潑墨成畫，艷陽當空則立柱擎天”，不是黃山疑黃山。

往後看，則是千畝高山草甸，草甸平坦廣闊，確有南國草原之貌。此千畝田朱元障曾屯過軍，此台朱元璋屯墾時曾登台拜將，故為點將台。朱元璋在此招兵買馬，擴充實力，養精蓄銳，然後殺下山去，打下大明江山，此山隨改為大明山。

下來穿萬米岩洞，裡面冷風咻咻，燈光灰暗。隧道穿過六座山體，蜿蜒曲折，別處不多見。中間見光可出去，有瞭望台，看一山狀似夢筆生花。

朱元璋在此起步，除了一些地名，如「天子石」、「驚馬崗」、「飲馬軒」、「藏兵洞」、「點將台」、「伯溫石陣」等，讓人依稀記得這裡為“明朝井岡山”，但真正的歷史遺跡倒不多。傳說中的慧照寺也已被一把火燒光。朱元璋長眠的南京梅花山明孝陵，也只剩下斷壁殘垣。暴力革命者最終被更暴力的力量摧毀，實在是歷史的悲劇。

當時的朱元璋也許根本沒有想過能推翻元朝，建立自己的朱性王朝。正如其當了皇帝後自己所說：「當初造反，也不過是想混口飯吃，哪知竟弄了皇帝來做做。」出乎意料，這就是「命」和「運」。

看遠山，憑欄眺，散盡後的歷史煙雲依然讓人不能釋懷。

窮苦出身的朱元璋，放過牛，當過和尚，飽償人情冷暖，歷盡艱辛。南徵北討，打下江山後，遍殺功臣，一如另一個底層出身的劉邦一般。看來窮苦的經驗給了他偏激、懷疑的性格，寬容之心難找。先是以謀逆罪處死左丞相胡惟庸，藉此大興黨獄，滅族抄家，十年殺三萬，不少都是功臣大將。再以謀反罪處死大將軍藍玉，又以此羅織罪名，殺了一萬多人，史稱“胡藍之獄”，開國功臣多被以莫須有之罪名誅殺殆盡。

右丞相徐達，是朱元璋的同鄉，幾十年出生入死，屢建奇功，他深知「兔死狗烹煮、鳥盡弓藏」之無奈與兇險，一直小心翼翼，謙卑忠順，朱元璋多方尋刺也找不到。然而那個採納過「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之策，有過勃勃雄心的朱元璋，竟乘徐達身患背疽忌吃鵝肉的時候，賜他熟鵝，徐達流涕而食，不日即死。天下之大，竟容不下一個忠心耿耿，毫無二心的老臣，君王之心何其毒也！

緩步走過梅花山，繞過長長的神道，朱元璋就葬在後面的山坡下，古樹參天。長眠的他也許沒有想到，在他死後僅四年，他親手選定的長孫建寧小皇帝就被自己的兒子朱棣推翻。朱棣攻下南京，攆走其侄子後，即下令捕殺朝臣，實行族誅之法，族人無論少長皆斬，妻女姻黨皆發配戍邊，南京一時血流成河。永樂對待臣屬之狠辣，實不讓其父。

巍巍大明山，見證了這個最高度集權王朝的興起和衰亡。金戈鐵馬已遠走，刀光劍影已隱去，唯有大明山的雲霧仍天天升起，飄來散去，撫慰遍體傷痛的山體。

(大明湖)

(大明湖)

(明妃七峰)

(松樹)

(懸索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