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 & Peace ]
默默
我見過不少世界級法國甜點師,
做起糕來,
和我認識的這對痴迷法甜的夫妻別無二致,
我跟他們當了三年的網友,
從來吃甜點都不打招呼,
原因是,
目測打了也不會理我。
這次,我又悄悄地,從喧鬧的龍翔橋橋面下穿出來,踅進嘉里中心,在隱隱綽綽的昏黃葉子裡,看到了PETIT YANRAN的焦糖色店招。坐下來,啊,鬧中取靜的感覺。
嫣然是個說話直愣愣的姑娘,單純可愛。你不用猜她,因為她不會藏。坐在她的甜點店裡,看著落地窗灑進來的光,也是通透的。
這和她家的糕如出一轍:「切開就是簡單,就是好吃,越簡單下了越多的功夫。」
她也經歷過所有創業的艱難。第一次吃他倆的糕,外送地址來自水門南路的嫣然工作室裡,和媽媽借了7萬元開的。 2014年沈迷做甜點的嫣然不顧家人的反對,靠微信和淘寶勉強營生。認識濛濛的時候其實嫣然有男朋友的,在日本留學,家裡面父母都是教授,但對方只想要一個朝九晚五的對象。 「我不可能,我只想做蛋糕,對方家裡不理解。」嫣然與濛濛之後異地戀著,濛濛一直在廣州,又去迪拜工作。兩年後,全球法式巧克力冠軍濛濛放棄海外機會回到嫣然身邊,他倆結婚了。用爸爸給的20萬嫁妝,小兩口把店家搬到環境較好的設計園區。
我的眼裡只有糕
還有你,你與糕融為一體。
嫣然心疼地說「濛濛放棄了很多常人求之不得的路,比如說Pierre Hermé(巴黎餅神)日本青山店發來的offer,亞特蘭提斯(杜拜六星級飯店)的邀請,他都拒絕了。就到店裡,我們兩個一起做糕,賣外賣,很難想像吧! ”
一般人告訴我,某神級甜點店靠的全是“熱愛”,我是不信的。但我看一眼嫣然,那一臉不諳世事的冷,我只能信了。雖然那時他兩個的法式草莓蛋糕風靡整個
杭州名媛圈。但嫣然的呆萌社交基本上還是「不理不睬」和「不准拍照不吃」。
我跟常人一樣詬異。 「我沒有想那麼多,真的每天只顧著做糕。然後我真的很討厭來吃蛋糕,只顧著拍照。」話音剛落,我嚇得趕緊放下相機,用叉子猛戳了一口塞到嘴裡。
這聽起來像個壞脾氣小仙女的故事。等等,讓我吞下這嘴裡的甜,慢慢說。
杭州從來就是個臥虎藏龍的地方。嫣然最開始愛上濛濛其實是在洲際,那是兩個蛋糕痴的相遇。濛濛是主廚帶過來團隊中間的一個,在洲際主要負責巧克力。 2011年的時候洲際的大師帶著他們去打中國百利甜的巧克力大師賽,那時候拿了中國區第一名。 「實打實的,沒有水分,你努力多少就回報多少,濛濛沉迷這件事情無法自拔。」嫣然就掉在那個一說話就臉紅,一說糕就亢奮的濛濛眼眸裡,深深地。
廣州文華東方一直是珠江三角洲的甜點至高水準標竿。當濛濛之前在那裡當甜點師時,上司庫裡來自新加坡,他是那種不計成本做甜點的,曾經帶領新加坡團隊去法國參加甜點世界盃。每天孜孜不倦,從早上6點做到晚上10點,主廚做到鼻血流到水池裡面,還不自知。
這種精神的延續,貫穿在嫣然和濛濛小店的每一天裡,從早上9點到晚上9點。聽起來是個很勵志的故事,但我仔細看看怎麼會是虐狗的故事...
嫣然又來補了溫柔一刀「我很享受跟他一起,以前我們店裡只有兩個人,從早到半夜,只要兩個人一起努力就好。」
此時,我給桌上的甜點也補了一刀,安慰自己“再不吃要化了”。
簡單的極致
在杭州開了一家小店。
「模具裡填一填,凍一凍,再噴一噴」其實就能出甜點。在模具式的法式甜點大行其道的今天,還有人像嫣然一樣用手感的方式去打造每一個細膩的層次。這甚至在中國的法甜店,是不常見的。
我吃了太多「儀式」為主的甜點,例如常見的利用「乾冰」製造的煙霧繚繞仙盤,「液態氮」急凍玫瑰花瓣後的破壞性辣手摧花。可惜的是,甜點口感只能用普通形容。
「法式甜點是有氣質的。」嫣然說,我的理解是大師的甜點裡有細膩的層次,不管是「甜點界的畢卡索」Pierre Herme家的,還是甜點新貴William Curley家的,甜點商業派Philippe Conticini家的,還是米其林甜點廚神Michel Roux Jr.家的。他們經典的東西都經得起閉著眼睛咀嚼。
有時候,好吃不一定看得見。
嫣然家蛋糕的食譜來自於濛濛做蛋糕時對大師的配方的獨到理解,她舉例說「蛋白慕斯是法國人發明的。其實慕斯有很多種打法,有蛋黃蛋白的,有巴伐利亞的,還有純粹的果茸加淡奶油。
濛濛和嫣然覺得模具無法完全表達他們要的細膩層次,我閉上眼睛,驚喜吃到眼前的那個小set,其實每一個都是「實力派」。
set裡我最喜歡的是抹茶柚子。濛濛做甜點有個怪癖,就是能用天然的,盡量不用產品原料,比如有柚子,就絕不會退而求其次的柚子醬罐頭。我今年飛日本吃了不下十家米其林,常碰到日本柚甜品,本味清新酸爽又甜香四溢,讓舌尖迅速被降伏。那是高級餐廳的摯愛。但中國柚子與這個又醜又小又貴又奇香的品種不同,日本柚進口無門。直到濛濛發現一個身邊的供貨商在福建種植日本柚,才動了心。
一切其實都為了新鮮的感覺。濛濛做了mamali果醬,是含有果皮的,歐洲老餮通常會選擇這種果醬。連柚子皮都用糖水低溫煮很久,整夜浸泡抹。這樣子風味非常明顯,低溫不會破壞香味,因為發苦的白色脈絡被去除了。
「買到之後濛濛就開始全面想這個東西怎麼做,甚至於皮剝下來放在蛋糕胚裡面,會比別的店風味更鮮亮一些。本來我們裡面搭配是伯爵茶,無論怎樣都要味道壓一下這個柚子。太重了,所以那天濛濛就嘗試了類似生巧的抹茶奶油凍。終於最後2遍的時候覺得比例是非常ok的。邊上痴迷點頭。
Meringue其實就是蛋白霜的意思,比較常見的就是馬卡龍。關於Meringue和鮮奶油的比例,小兩口調整了無數次。如果柚子多了酸,如果奶油多了,甜就太厚重,沒有空氣感。 「我做這個最初的理念是做結合,生巧的感覺,不是普通抹茶那種噎人的,我想直接化掉。」濛濛說。
還有那個truffle的部分,中文直接翻譯是「松露」。其實是手捏的方式製作的巧克力甜點,外面裹上巧克力粉,看起來質地像松露的,都叫這個名。
「所以它雖然是切開只有綠色部分跟白色部分,卻不比任何蛋糕花的心思少,這是重點。其實很多人覺得簡單的東西沒有技術含量,其實最難的就是在於兩個夾心組合的軟硬度剛好,吃到嘴巴裡是舒服的。都剛剛好,都包容在裡面。
車輪泡芙已經有109年歷史,巴黎布列斯特車輪泡芙Paris-Brest是一個合成詞彙。這個甜點的名字直譯過來就是巴黎-布列斯特,這是法國兩個城市的名字。最早是為了紀念環法自行車比賽誕生的。
原始Paris-Brest形狀像王冠,由嵌入摻以糖杏仁屑細奶油的泡芙,並撒滿杏仁碎而成。最早的版本就是車軔轆形狀,我喜歡嫣然這個版本中更為紮實的榛子味道,透過檸檬與百香果的厚與輕的兩種質地,一口下去時,找到兩個車輪的核心美味平衡點。
濛濛說的時候,下意識對了一下嫣然的眼神,膽子才大起來。 「慕斯體現新鮮水果部分很fresh,洋梨是我的初衷,入口即化,我們用的是果茸,Williams梨,也是西洋的梨,法國人叫啤梨,日本人叫洋梨。梨子跟栗子做很純粹的兩個,栗子做很輕盈,但太重了,梨子剛好中和。嫣然與濛濛讓傳統口感內外對換了一個角色,這種小心思,法甜老客吃的時候會察覺驚喜。
濛濛說其實Pierre Hermé有一款做的蒙布朗裡面就是梨子。 「我的口味,借鏡大師經典做法,其實我們做蛋糕不是亂來的,好吃的東西一定是有經驗的,要嘛是法國大師chef的靈感。」我說他是帶著鐐銬跳舞,其實縱觀任何一位甜點大師都是這樣,有傳承才有淵源的經驗,越戰越高。濛濛的造型與夾餡方式都是自創的,他說即使是水果(甜點),也要做自己的水果。
這個開心果覆盆子塔,我也是愛不釋手。開心果醬有三層,兩層顏色不一樣,上面開心果醬是日本進口的,綠到翠。 「真心話說這個綠調不出,開心果我在上市前一天還在想。」
下面的開心果蛋糕其實是無粉的,濛濛也用了兩種不同的開心果手打。靈感來自他早年的一道用榛果醬奶油打的蛋糕胚,也是沒有麵粉。我說,哎呀,想想都香啊。他說,當然啊,要嘛杏仁粉要嘛開心果粉,然後蛋白來做糕體的蓬髮。
中間覆盆子是沒有蛋的,純的打出來的,味道很純粹。那種美好自然的果酸就是證明。
明明可以買的praline(果仁糖),濛濛偏要自己做,他說買的過甜,打破了他創造整個糕體的味覺平衡。
嫣然最後動情說:「其實就是小心思疊在一起。」
覆盆子與開心果這個搭配的經典味型雖然最早來自法國日本,但濛濛有更深度的理解。 「大師堅果類甜點都會配酸的東西,其實他們早兩年開心果梅子也是這麼做的。我的靈感來自日本,他們是在法甜上有東方人的精進的,他們經過了兩三代的努力,金子美明等大師,用的也是本土原料,跟我們一樣的。
我在五年前去了金子美明位於日本自由之丘的甜點神店Paris S’eveille,店裡的招牌Monsieur Arnaud,橙香跟巧克力的巧妙搭配,讓我難忘。那種果酸與巧克力的混搭,確實捕捉亞洲人的味蕾。
不過濛濛用的是烤鳳梨,我以為膽子夠大了,他卻說,不,我還加了辣椒。
婆婆我之前寫過的一篇 100款巧克力 裡推薦的瑞典Akesson’s粉紅胡椒,辣讓迷人的果酸有驚喜的跳躍。
濛濛說,他用的是火鍋裡那個花椒,還原中國的味道。感到此時流下來的口水都是跨界的。
這個配方濛濛拼配了兩種巧克力,牛奶巧克力和黑巧克力,一個40%和一個70%,因為單純70%太苦了,牛奶的會中和。 「柔和一點,苦澀味壓一下,其他考慮鳳梨就是解膩,新鮮鳳梨放在烤箱烤1小時,所以吃起來有鳳梨肉化掉的口感。我想的其實很多,頭髮都想白了。」
說法甜,我們總想到Pierre Hermé,尊重傳統的基礎上,嫣然他們做了理解和提升。 「每個甜點都有出處,會讓你的路很正。」
其實,我看到他們的蛋糕手工痕跡多,也來自法甜的傳統。比如說拿破崙,長條切件,裡面的層次蛋糕,都是手工做的。外側餅皮也用了焦糖化,讓酥脆中完美平衡甜度,這讓香氣得到提升。
濛濛說他們不願意做流水線,一層層自己疊才有特點,模具呈現方式很局限,千篇一律,創作無法體現。 「如果我做模具就很簡單,外面簡潔,裡面反差大,傳統蛋糕我更喜歡。跟中餐大廚一樣,類似佛跳牆,紅燒肉,改成自己特色可以煥發新生。」
我們在國外吃的蛋糕,都是要搭配東西吃的。昨天跟朋友解釋,點了一杯肯亞,肯亞豆子堅果味和巧克力味濃鬱。然後點了肉桂蘋果派,是齜甜的,但那個香氣從舌尖的甜到舌根,是複合型的美妙。大多數中國人沒這個習慣,中國甜點要能單吃,這是因為尊重文化做出的改進。
我覺得很難,其實要從甜的平衡,到清淡的平衡。所有原始配方是需要改變的。這是在中國做法甜困難的部分。
嫣然說「你可以吃很甜的,但是你是500人中的一個,就是我沒想過做大眾化,我們要做要符合習慣。比如說泡芙,以前酒店裡面用榛子醬,我們現在是用榛果自己做,榛果來自於土耳其供貨商進口的那種,機器打,香味出來,甜度低。
我有幸來到他們的後廚,但是我就變成了一個外人,我看見他們做糕,繼續在裡面秀恩愛。
嫣然兩口子沉迷於別人看不到東西。這從後廚他們眉來眼去裡就能看出來,自然而然的幸福感假裝不了。
神 婆 問
你 喜 歡 吃 什 麼 甜 品?
「藝術有五門:
繪畫、雕塑、詩歌、音樂與建築,
而建築的主要支流就是甜點。 ”
——拿破崙禦廚Marie-Antoine Carême
Food Bless You!
中國國際美食博覽會顧問
《神一樣的餐桌》製片